白工

這樣的工作，從業人員需要具備著專業，更是考驗著人性與人心，戰國時代孟子的「性善論」一直到南宋朱熹主張的「性本善」一論，甚至在《三字經》中首句「人之初，性本善。」都述說著人心初而為善，具有向善的一面。

一日，接到一個委託，是一名女子打來的，口氣相當不友善，其實，在這樣的情況下，有時難以控制情緒也是正常的，當下我並不以為意，但是她說話的內容讓我卻難以接受，「清理命案現場的嗎？你們現在過來，這裡需要你們來打掃，我這裡是XX市XX路XX號。你們一個小時內到，請快一點不要讓我等太久。」

這樣的說話方式，讓我頓時無名火起，我是欠了她多少錢？給她這樣子下指令，當下不斷告訴自己，「寬心、寬心，畢竟人家遭遇了這樣的事情，心情上多少有點不愉快，多體諒一下。」

正要開口準備詢問對方一些詳細狀況，「請問？……」話音未落，對方就立刻回覆我一連串高亢刺耳的連珠炮。「問那麼多幹什麼？」、「你給我過來就對了。」、「你很奇怪耶，我要你過來還問有的沒的？」、「快一點，不要浪費我的時間！」

最後的那一句話，對方帶著幾乎像是尖叫聲般地說完後，就把電話掛了。我只是想跟她確認地址是否正確阿……！妳也未免太急躁了吧，當下我又惱又火，喝了口水，調整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，只差沒將《冰心訣》背下來。

為了在對方「限定」的時間抵達，我稍作準備後便立刻驅車前往目的地，照著對方提供的地址，我來到了一座公寓，看到委託人在樓下等著我的到來。那是一位帶著眼鏡，身形纖細，個頭嬌小，衣著華貴的中年女子，看到我時，她綻開那朱脣皓齒，靈巧的舌頭上下翻動，從喉間發出了聲音：「怎麼那麼慢啊！我等很久ㄋㄟˋ，你知不知道我時間很寶貴，今天是我請你來，不是你請我來，還要我等那麼久？你不會體諒一下我遇到這狀況心情很不好嗎？」

被這樣連珠炮般劈頭亂罵下，好不容易抓到了空檔回了一句：「我在妳限定的時間到耶，我有遲到嗎？」只聽她說：「我不管，反正你就是耽誤了我的時間，你要怎麼處理？」「那，當作我能力不足，無法承接這次委託吧。我滾。」說畢，便準備離開。

只聽她又說「回來，誰要你走了，我只是要教育你，客戶的時間是很寶貴的，你不懂我的苦心；我只找你們來，就是信任你們，你要捨棄我對你們的信任嗎？」這樣的話都能說得出來，是非黑白都由她說了算，我也是由衷的佩服。

我和委託人上樓來到門前時，委託人說「我爸當初倒在客廳，裡面都是血跟蟲，我不敢進去，你進去時，先給我到廚房，他以前有說過，貴重的東西都藏在廚房的櫃子裡，先拿出來，給我確認一下。」

說畢，她便開始拿起了手機開始打電話，當我打開了門進入了屋內，隔著一扇門還是聽得見她對著電話那頭飆高音，話語中不斷的抱怨與責罵；就在那聲響的伴隨下，我看了一下客廳，地上一大攤的深紅色的血跡，白色的蛆在血液中緩緩蠕動，我穿過了客廳，來到了廚房。

雖然廚房不是事發現場，但是也好不到哪去，滿地汙黑的髒汙與食物包裝，沒洗過的碗盤就堆放在水槽，瓦斯爐與抽油煙機都是深黃的油垢，毫無遮蓋的水桶內滿是爬滿蛆的廚餘，蟑螂，不分大小，和平地在水槽與地上爬行，蒼蠅不停地飛舞，好一幅世界大同的烏托邦場景。

強忍著惡臭，我踩過了滿是髒汙的地板，儘管我在小心翼翼，卻不實的會聽到ㄅㄧㄚ ㄐㄧ 聲，是那蟲卵、蟑螂、蛆被我踩碎的聲音？每一聲，是生命被我摧毀的聲音？我不敢向下望，我不想看見事實的真相，短短的幾步路，走起來卻不容易，真的是舉步維艱阿。

好不容易到了流理檯前，我打開了上方的櫥櫃，裏頭塞滿了湯包、乾貨、調味料、泡麵還有蟑螂，我將那些雜物移開後卻不見有任何貴重物品。既然沒有貴重物品，便闔上了櫃子，蹲了下去，打開流理台下方的櫥櫃，在打開櫃子後，竄出了許多隻的蟑螂，有幾隻蟑螂爬上了手臂。當下，我嚇得往後一站，將手臂上的蟑螂撥開，待心情稍微緩和後，開始走回原處找尋裡面是否有貴重的物品；下方的櫥櫃放著一堆碗盤、刀具還有蟑螂卵、蟑螂屎還有老鼠屎。

強忍著噁心與恐懼用最快的速度將碗盤挪開後，仔細地搜尋了一下，找到了一個外面滿布髒水的夾鏈袋，裡面放了一疊現金還有存摺、印章與證件，將夾鏈袋內的物品另行裝入新的袋子後，我先到了浴室，準備洗個手後再將東西交予委託人。

當浴室的燈光亮起時，我看到了浴室便傻了眼，那骯髒的程度和廚房可說是不惶多讓，馬桶堆滿了排泄物，垃圾桶都是擦拭排泄物後的為衛生紙，一旁的地上堆滿了髒衣服，水桶內泡著衣服，裡面的水散發陣陣惡臭，洗手檯佈滿汙垢，已經看不見原來的顏色，裡面堆了許多的雜物，看到了這樣的情況，我決定，用隨身攜帶的除菌噴霧將手噴一噴，洗手，等晚點整理好後再說吧。

我朝著大門走去，當我打開大門，沒看到委託人，便走下了樓梯，來到了一樓戶外，看見委託人用滿是嫌棄的眼神看著我，問我：「怎麼去那麼久，東西找到了沒有？」在我將裝著找到的貴重物的袋子交給她後，她鄙夷的接過了袋子，稍作檢視後，用著懷疑的口氣對我說：「怎麼錢那麼少？你有沒有偷拿？」

當下理智接近斷線的我，便將身上所有的口袋掏出來，以證明自己沒有拿取任何的財物後，並對她說：「公司的最基本原則就是不得拿取任何貴重財物，請妳口氣尊重一點。」委託人聽完後，似乎是相信了我說的話，就在我準備針對裡面的情況進行報價時，只見她準備轉身離去，在我叫住委託人時，她說：「我先把東西放到車上，你先上去幫我再找一下看還有沒有貴重物品。」就在我再度上樓，仔細尋找確定沒有貴重物品後，我再次的下樓，卻不見委託人。

我撥了電話給委託人，在十數聲後，她接了起來，說道「這間房子是我爸租的，要怎麼清，要多少錢你去跟房東說，我把你電話給他了，等他跟你聯繫吧，我這邊沒別的事要你做了。今天的費用你去跟房東算，跟我無關。」說完，她掛上了電話，任憑我回撥電話，也只是轉接到了語音信箱。就這樣，她離開了，就這樣，我做了白工，就這樣，她留了滿室的血跡、髒汙與垃圾，留了一堆的麻煩給房東後，她拿著父親遺留下的財物離開了。

「人之初，性本善。」我相信人的心都是善良的，我相信遇到這情況時，大家都想盡快把事情處理好，卻忘了三字經的第二句是「性相近，習相遠。」本心雖是良善，但因著後天的改變，心也跟著蒙蔽了起來。